要害詞:古典文學 《莊子》 重讀經典

原題目:《莊子》內篇的經典性

對于《莊子》內七篇,我們畢竟應當以什么樣的立場來解讀,是一個不容回避的題目。可否將《莊子》內篇看作一個構造嚴謹的完全作品,對于我們研討的深細水平有著決議性的影響。王叔岷師長教師認為應“廢除內、外、雜篇不雅念”,由於“今傳《莊子》內、外、雜篇之區畫,乃定于郭象。內篇未必盡可托,外篇及雜篇未必盡可疑也”。而王叔岷藉以論定內、外、雜篇的區分出于郭象之私衷的依據,卻年夜都經不起斟酌。劉笑敢傳授在《莊子哲學及其演化》一書中,對此有具體的回嘴。依據劉笑敢的考據,內篇早于外、雜篇,並且“與外雜篇相紊亂的情形并不嚴重”。鐘泰師長教師認為“外、雜篇有可疑,而內七篇則無可疑;外、雜篇有非莊子自作,而內七篇則非莊子莫能為”:

郭氏與司馬異同,今不成知,然有須辯者。眾人認為司馬彪所注即《漢書•藝文志》五十二篇之舊,則已然也。據《釋文》所列,彪本合表裡雜篇亦只四十有九,外講解三,與為音三卷同,自是彪所自為,安得所以三篇充五十二篇之數哉?蓋五十二篇者,此中實多巧雜竄進,即司馬氏亦有并合刪削者矣。今各本皆佚,惟郭本獨傳,則欲上窮莊叟之蘊,固非郭本莫由,若此中義有未醇、辭或過當,大略漆園門下之文,附之以傳者,以內七篇主旨印之,何取何舍,必無差掉。《釋文•序錄》有云:“內篇眾家并同,自余或有外而無雜。”是則外雜之篇,或有爭議,若內七篇,則眾所同是,更無可疑,故讀三十三篇,以七篇為本經,而以余二十六篇為羽翼,是乃不成易之原則。

鐘泰、劉笑敢二位師長教師的不雅點舞蹈教室基礎上是允當的,但《莊子》內七篇的完全性仍是有進一個步驟深刻會商的需要,從而在更強無力的基本上獲得證明。

王夫之以為“外篇文義雖相屬,而多浮蔓卑隘之說;雜篇言雖不純,而微至之語,較能發內篇未發之旨”。船山所見皆出于對《莊子》文理思致的領會,并沒有靠得住的根據,但年夜哲學家的洞見,往往有默會意契處。細考雜篇中某些片段的章節,可以對內七篇的成篇情形有更實在的掌握。

《莊子》雜篇《徐無鬼》中,有一則南伯子綦與顏成子的對話:

南伯子綦隱幾而坐,仰天而噓。顏成子進見,曰:“夫子,物之尤也。形固可使若槁骸,心固可使若逝世灰乎?”曰:“吾嘗居山穴之中矣。當是時也,田禾一睹我,而齊國之眾三賀之。我必先之,彼故知之;我必賣之,彼故鬻之。若我而不有之,彼惡得而知之?若我而不賣之,彼惡得而鬻之?嗟乎!我悲人之自喪者,吾又悲夫悲人者,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,其后而日遠矣!”

這則對話的開首與《齊物論》首章基礎分歧,只要“南郭子綦”作“南伯子綦”、“顏成子游”作“顏成子”、“槁木”作“槁骸”等幾處纖細的差別。從“我悲人之自喪者,吾又悲夫悲人者,吾又悲夫悲人之悲者”如許的闡述看,也合適《齊物論》的思想方法和行文作風。這應當不是后世學莊者的仿作,如《秋水篇》之于《逍遠游》。仿作應當只保存人物關系,而不該該是完整雷同的情節。這則對話很能夠是《莊子》內七篇未成篇時的片段寫作,處于過渡形狀或草稿形狀的作品。

與此相類但更能闡明題目的是《寓言》篇的“眾罔兩問于景曰”一章:

眾罔兩問于景曰:“若向也俯,而今也仰;向也括,而今也被發;向也坐,而今也起;向也行,而今也止;何也?”景曰:“搜搜也,奚稍問也?予有而不知所以。予,蜩甲也?蛇蛻也?似之而非也。火與日,吾屯也;陰與夜,吾代也。彼,吾所以有待邪?而況乎以有待者乎!彼來,則我與之來;彼往,則我與之往;彼強陽,則我與之強陽。強陽者,又何故有問乎!”

這一章與《齊物論》“罔兩問景”章基礎雷同。兩章中的對話關系、基礎語詞、焦點概念和思惟內在,簡直完整分歧。但相較而言,《齊物論》“罔兩問景”章更簡明凝練,行文也更順暢。《寓言》篇這一章應當是不決稿的殘篇,是《齊物論》“罔兩問景”章成篇前的形狀。《庚桑楚》篇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”至“是蜩與學鳩同于同也”一節,值得惹起特殊的器重。這一節在文辭和思惟上與內篇多有堆疊:“知止乎其所不克不及知,至矣。如有不便是者,天鈞敗之”,此中的“知止乎其所不克不及知,至矣”與《齊物論》“故知止其所不知,至矣”相合,“天鈞”一詞亦見于《齊物論》;“道通,其分也,〔成也〕;其成也,毀也”與《齊物論》“恢恑憰怪,道通為一”一段基礎分歧;“移是,今之人也,是蜩與學鳩同于同也”,此中的“蜩與學鳩”亦見于《逍遠游》。這一節中更值得留心的是上面這段話:

古之人,其知有所至矣。惡乎至?有認為未始有物者,至矣,盡矣,弗可以加矣。其次認為有物矣,將以生為喪也,以逝世為反也,是以分已。其次曰始無有,既而有生,生俄而逝世;以無無為首,以生為體,以逝世為尻。孰知有無逝世生之一守者,吾與之為友。

這段話把《齊物論》和《大批師》的兩段主要闡述聯合起來了。在這段文字中,闡述者以第一人稱進場:“孰知有無逝世生之一守者,吾與之為友。”依據我們後面對莊子自己在內七篇傍邊的進場方法的剖析,這一節以第一人稱“吾”分析的論說恰與在《大批師》的故事中作為莊子自己的投射人物(即“子祀、子輿、子犁、子來”章中的人物)的論說雷同。由此可以推知,這一節應為莊子自己所作。鐘泰以為《庚桑楚》篇自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”以下,“皆莊子之言”。王夫之對《庚桑楚》篇亦有極高評價:“此篇之旨,覆蓋極年夜,《齊物論》所謂‘休之以天均’也。……莊子之旨,于此篇而盡揭以示人:所謂‘忘小年夜之辨’者此也,所謂‘照之以天’者此也,所謂‘參萬歲而一成純’者此也,所謂‘自其同’者此也,所謂‘目無全牛’者此也,所謂‘知天之所為’者此也,所謂‘未始出吾宗’者此也。”上述群情雖亦有辨析未精之處,但都看到了此節之深蘊有非共享會議室莊子不克不及為者。

錢穆在此節末尾的注釋中,援用了葉國慶《莊子研討》中的結論:“‘蜩與學鳩’句,暗用逍遠游篇,亦后學者所作。”應當也代表了錢穆的見解。這一看法看似公道,實則否則。從“是蜩與學鳩同于同也”這句話,最多只能得出這一節的寫作是在《逍遠游》首章的主體部門完成之后的結論,而不克不及據此斷言其為后人所作。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”一節,既有《齊物論》和《大批師》的主要思惟,也有傳世本《莊子》內篇所沒有的高深闡述:

出無本,進無竅。有實而無乎處,有長而無乎本剽,有所出而無竅者有實。有實而無乎處者,宇也;有長而無本剽者,宙也。有乎生,有乎逝世;有乎出,有乎進;進出而無見其形,是謂天門。天門者,無有也。萬物出乎無有。有不克不及以無為有,必出乎無有,而無有一無有。圣人躲乎是。

這一段闡述中的要害詞“無有”與下文的“其次曰始無有”“以無無為首”一向,思理、辭氣和語脈無隔絕滯澀處,應當是某種完全的思慮和寫作經過歷程的產品。與《齊物論》和《大批師》傍邊的思惟比擬,最明顯的分歧是此中關于時光(“宙”)和空間(“宇”)的哲學闡釋。從整段的思惟睜開看,對時光和空間的哲學摸索是懂得有無和存亡的關鍵,但闡述的重心卻并不在此。假如是后世學莊者試圖在《齊物論》和《大批師》的基本上睜開對時光和空間的會商,其追蹤關心點就不該該是有無、存亡和“移是”的題目。一個文本的焦點思惟和追蹤關心重心與其他文原形同,而其思理睜開的要害環節又有其他文本所沒有的主要概念和分析,這應當是該文本呈現得更早的特征,而不該作相反的懂得。換言之,《庚桑楚》篇“宇泰定者,發乎天光”一節應當是《齊物論》《大批師》還遠未成形時的某個過渡性的草稿。這一節完成之前,《逍遠游》首章的故事應當曾經寫出了,但無法斷定能否就是傳世本的形狀。至于何故在更成熟的《齊物論》《大批師》里反而沒有了關于時光和空間的思慮,最年夜的能夠是莊子有了關于有無、存亡的更最基礎的懂得。

經由過程下面三則對《莊子》草稿殘篇的剖析,我們可以得出如許的結論:《莊子》內七篇并不是在短時光內一次性完成的,在終極的定稿前應當有很長時光的測驗考試性思慮和寫作。這些草稿形狀的文本年夜都散佚了,只要個體片段被支出到外、雜篇中。這反過去也向我們表白:《莊子》內篇無論在寫作仍是編輯上都顛末了謹慎周詳的斟酌。

《莊子》內七篇的完全性可以從概念和主題的分歧性和連接性獲得印證。《逍遠游》首章“若乎乘六合之正,而御六氣之辯,以游無限者,彼且惡乎待哉”,此中的三個動詞“乘”“御”“游”貫串《莊子》內篇一直:《逍遠游》“肩吾問于連叔”章的“乘云氣,御飛龍,而游乎四海之外”,《齊物論》“齧缺問乎王倪”章的“乘云氣,騎日月,而游乎四海之外”,《應帝王》“天根游于殷陽”章的“則又乘夫莽眇之鳥,以出六極之外,而游無何有之鄉”。《攝生主》“老聃逝世”章的“古者謂是帝之懸解”與《德充符》“魯有兀者叔山無趾”章的“解其枷鎖”,都與老聃有關。而《大批師》“子祀、子輿、子犁、子來”章的“此古之所謂懸解也”,則提醒出莊子與老子的思惟聯繫關係。《大批師》“齧缺問乎王倪”章的對話主題,在《應帝王》里被歸納綜合為“齧缺問于王倪,四問而四不知”。

內七篇中絕對自力的各章之間的聯繫關係,也有特別設定的陳跡。好比,《德充符》“魯有兀者叔山無趾”章中的孔子說到了“而況全德之人乎”,接上去的“魯哀公問于仲尼”章里孔子也講“而況全德之人乎”,兩地方講的“全德之人”雖皆出于孔子之口,但內在倒是完整相反的。而“全德之人”恰是篇題“德充符”的題旨地點。又,《應帝王》“陽子居見老聃”章開頭講“明王”“立乎意外,而游于無有者也”,接上去的“鄭有神巫曰季咸”章就詳細地呈示出何謂“立乎意外,而游于無有”。

《莊子》內七篇各篇題目與篇中內在的事務聯繫關係親密,並且篇題的要害詞年夜都直接呈現在各篇的敘說中:《逍遠游》的“游”字呈現在首章開頭,“逍遠”二字見于末章;《攝生主》的“攝生”二字見第二章;《人世世》的“世”字在末尾的“孔子適楚”章;《德充符》篇中雖無明白的“德充”的字樣,但其第三章、第四章論瑜伽教室及“全德之人”,亦與篇題相照顧;《大批師》“意而子見許由”章有“吾師乎!吾師乎!齏萬物而不為義,澤及萬世而不為仁,長于上古而不為老,覆載六合、刻雕眾形而不為巧”一段,暗含了“大批即師”的題義;《應帝王》篇的追蹤關心重心固然并不全在于管理,但其首章的“有虞氏”和“泰氏”皆古之帝王,第二、三、四章論圣人或明王之治,最后以“南海之帝”“北海之帝”和“中心之帝”作結,內在的事務與篇題之間完整照應。內七篇中,只要《齊物論》的篇題沒有直接呈現于篇章之內,但從此中“費心明為一,而不知其同也”之類的闡述看,其思惟主旨在于論明“齊物”,是斷定無疑的。

綜合下面的文本考核,我們可以得出如下結論:其一,《莊子》內篇在成篇之前,是有摸索性的思慮和寫作的,其間構成的草稿形狀的文本片段有一部門還保存在《莊子》外、雜篇傍邊;其二,經由過程部門草稿殘篇與傳世本內七篇文本的對照,可以顯明看出后者是修訂后的作品,由此可以推知傳世本《莊子》內七家教篇是在之前的各類草稿的基本上修訂、結集而成的;其三,《莊子》內七篇主題和語詞的連接、篇題與內在的事務的照應,以及篇內各章決心設定的陳跡,無不向我們表白這一作品的完成性和全體性。作為完成態經典的《莊子》內七篇,只要更為深刻細致的文本解讀才有能夠引領我們窺見其思理的深蘊。

(本文節選自楊立華傳授新著《莊子哲學研討》[北京年夜學出書社,2020年10月教學場地]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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